“燕氏总管芳鉴赐启:久钦鸿才,时慕芳容。未尽来客之谊,反增烦扰,多
负雅意,羞愧难安。聂少侠南行而去,得以妄窃闲暇。连日多蒙阁下悉心馈赠,
倾感不胜。愚兄惶恐,虚长年岁,却无缘目睹阁下惊世之才,万望惠赐一面,切
磋指点。明日未初,郡西五里碧草连坡,一丘一亭,愚兄敬候,愿得莅临为幸。
以武会友,不涉凶灾,点到即止为盼。若愚兄侥幸偷得半式之功,不敢狂妄,但
求高抬贵手,暂歇干戈。若愚兄马齿徒增,势必无颜示人,愿承卓裁,如意楼凡
所在处,愚兄定当退避三舍。恐难尽意,惟望余言后续。恭祝春祺。祁英谨启。”
慕容极似笑非笑的将信上内容一字不落的念完,抬眼看向对面的燕逐雪,苦
笑道:“此人倒也有趣,明明是武林中人约斗的书信,还非要花点散碎银子,请
个末流书生弄上这么几句,真是不伦不类。”
云盼情听得几欲睡去,晃了晃头,嘟囔道:“絮絮叨叨拉拉杂杂,到底想干
什么?”
慕容极沉吟道:“单纯看这挑战信,意思到很直接。他要和燕总管决斗一场,
点到即止,只为胜负。他要是赢了一招半式,孔雀郡中便暂且休战,换言之,就
是只要他不伤及如意楼的利益,我们便不可插手。他要是输了,此后决不再与如
意楼为敌。”
燕逐雪微微蹙眉,也不说话,径自起身而去。
云盼情讶然道:“师姐……她这是答应了么?”
慕容极苦笑道:“这种挑战,若说没有其余谋划,也没人会信。由这信来看,
此前我们倒是低估了天道的野心。”他语声微顿,沉声道,“没料错的话,他们
这是要顺势向洗翎园下手。如果董大老板忘了偷偷看一眼这信的内容,那恐怕免
不了伤筋动骨一番。”
他目光闪动,又道:“不过也不能说没有别的可能。董大老板一直坐山观虎
斗,想来也让某些人感到心焦不已。祁英既然敢托信给他,自然就应料到对方必
会窥知其中内容。这信中含义若是叫董大老板坐立不安,按捺不住贸然出手,便
正中了天道下怀。”
“有时我真替你们这班人累得慌,”云盼情摇了摇头,轻笑道,“一封啰里
吧嗦的破信,还非要想出个一二三来。你怎么不说,那祁英就是个人如其名的侠
义高手,真心想向我师姐挑战呢?”
“呃……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慕容极只有继续苦笑,道,“祁英久居西南
边陲,近年才逐渐移居到中北六州,数年前他一入天道,便广告天下,倒也算天
道中为数不多的异类。此前我方与天道多次交锋,他都极少插手,这次他现身洗
翎园,还有楼中弟子玩笑说他是看上了这边的美酒名妓。”
他看向云盼情,问道:“江湖中能有祁英这般名声的,可有蠢人呆子?”
云盼情摇头道:“没有。”
“那自然要将所有最坏的可能性都考虑进去。因为我们对他了解太少。”慕
容极似乎对当前形势觉得不满,微微皱眉道,“聂兄已在丰州耽搁了太久,只怕
并非是什么好事。”
“我反倒觉得在丰州才是最好的情况。”云盼情立刻反驳道,“薛姐姐和我
师姐都在这里,天道又要忌惮我师父师伯,如果顺利,我还想让聂大哥去清风烟
雨楼盘桓几日,好好休息一番呢。”
慕容极面色沉重,摇头道:“当初聂兄提出这次计划,便已被多人否定,只
是他决心靠自己的力量报仇,才一意孤行不管他人意见。楼主虽设法解决了其他
问题,派我前来帮忙,却也不是没有其余安排。现在此事已经出了如此多的变数,
又让影狼遗孀命丧黄泉,这消息全靠燕总管帮手才得以压下,而一旦传进他们的
耳朵……”慕容极露出一个更加苦涩的微笑,缓缓道,“事态发展,怕就不再是
可控于咱们这几人之手了。聂兄想要亲手报仇,更是无异于痴心妄想。”
云盼情全然不解,迷惑道:“这话怎么说?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到
时候难道还会有什么绝世高手帮邢碎影出头么?”
慕容极摇头道:“恰恰相反,若不是杜远冉前辈一心想让聂阳亲手血恨,孙
绝凡也坚持不要同门师姐替她报仇,邢碎影只要露出蛛丝马迹,便早已是个死人。”
他怔怔的望向窗外天空,道,“且不说别的,华夫人不久即将动身归返。若是聂
清漪的死讯被她带回给她夫家得知,聂兄的复仇大计,可就再没多少时间了。”
云盼情思忖片刻,才以拳击掌道:“你是说……到时候邢碎影就会被抢先杀
了?”
慕容极点了点头,道:“聂家的家事,他们无心过问太多,聂清漪的性命,
可就算是杜家家事了。正如聂兄之事,薛怜一得托付,便立刻抛下手中要事全力
赶来一样。杜远冉前辈遗孀之死,你自然知道会惊动哪些人。”
云盼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那群老怪物可是说好了不再插手江湖中事
了,你看我师父师伯,不也……”她活说到这儿,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对于那
群人,能做到的无非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她师伯谢清风不问杂事多年,
这次一帮好手跑去清风烟雨楼的地界,不也被收拾的断臂瘸腿了么。
“想来邢碎影应该也有此觉悟了吧。”慕容极负手而起,皱眉道,“我隐约
觉得,他杀掉聂清漪,并不仅是因为仇恨。他……这是在把聂兄逼向绝境。这人
根本不在乎会有什么人来追杀他,我甚至在想,他是不是反而要借此给聂兄压力,
让他不得不加快报仇的步伐。”
云盼情哑然失笑,摆手道:“你想太多了,绝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这样要
挟人的,‘你快来杀我啊,你不来杀我我就被别人杀了’。这要蠢到什么地步才
行。”
慕容极只有微笑道:“你说的对,也许我真的是想多了。还是收回来,好好
想明日决斗的事情吧。”
“到时聂大哥会回来么?”云盼情突然问道,话音略含不满,“他和那赵雨
净一并消失这么久了,这种时候还不回来,是要和那女人私奔么?”
结果这话恰好被进门准备叫他们用饭的董诗诗听到,这位心头本就憋闷的正
妻立刻神情一黯,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走。云盼情连忙追了出去,免不了,又
是一番宽慰。
“女人啊女人,就像好酒一样,没有了想,有了就贪,结果多了……多了就
会头疼,我现在就很头疼,真的。你别笑,再笑,我立刻给你安排十七八个老婆,
让你好好体会体会。”想起楼主那时半开玩笑的话,慕容极看着一前一后跑远的
两抹倩影,唯有继续苦笑而已。
照理说,这种只有两方知道的决斗,旁观的自然只有双方人马才对。可大概
是大家心知肚明董大老板必然会偷看信中内容,董大老板也知道瞒不过大家索性
落个大方的缘故,到场的众人明显分成了三批。
决斗双方各带了十几人掠阵,祁英身后都是些彪悍的高壮弟子,纷纷抱刀而
立。燕逐雪只带了寥寥数人,其中好手也只有非要跟来的云盼情而已。她此前和
凌绝世一番交手,吃了些暗亏,但还是放心不下,硬是过来观战。
剩下的三四十人,则全是董大老板的排场。可一眼扫过去,却也看不出什么,
都是些摆桌放凳,端茶送水的佣仆。这倒也符合他找的借口:“区区不才,听闻
二位绝世高手在此决斗,特地赶来略尽地主之谊,大家不用客气,尽管吃喝,都
算在小人账上。”
不过谁都知道,明面无好牌,这坡顶小亭方圆数十丈内倒是没什么藏身之处,
再远些的林子,可就难说得很了。
“燕总管,在下知道你不是多话之人,也就不多费唇舌了。今日一战,也不
为什么虚名,只是为了将这些烦心之事,一并作个了断。”祁英内功浑厚非常,
说话声音并不很大,却让周围所有人听的清清楚楚,嘈杂人群也渐渐跟着安静下
来。
见燕逐雪并不说话,祁英继续道:“既然有如此多的见证,我也不妨将赌约
说个清楚明白。正如在下信上所写,若是今天的切磋在下侥幸赢了一招半式,也
不说什么要你们如意楼自此退出孔雀郡的无聊废话,我只要你们给我一个月时间,
这三十天里,我绝不招惹你们如意楼弟子,你们也不要干涉天道行动。”
他停了片刻,扫了一眼燕逐雪的脸色,看她神情如常依旧一副漠不关心的样
子,心下稍安,继续道:“当然,燕总管武功深不可测,在下多半并非敌手。若
是到时输给尊驾一招半式,也请给在下留几分余地,此后祁某决不再与如意楼为
敌,并将归束部下弟子,退避三舍。”
云盼情在旁听到此处,不禁扭头看了一眼董凡的脸色,他虽然面上还带着客
套微笑,眼神却已变得无比锐利,左手搭在扶手上,食中二指上上下下敲个不停。
慕容极说的果然不错,祁英这一注赌的有惊无险。燕师姐要是不慎输了一招,
他便得了大把时间来对付董凡培植的势力,而燕师姐要是赢了,有话在先,自然
也不好一剑将他杀了,今后对方全面退让,如意楼也不好主动出手,仍可以争取
到对付董凡的余裕。唯一的变数,无非就是如意楼借此机会与董凡联手,祁英所
赌的,也就是如意楼不屑与董凡这等逼良为娼之徒为伍而已。
她不知师姐要作何回应,心中焦急,竟没注意有人悄悄到了她身后,直到袖
子被轻轻一扯,才惊醒回头,几乎同一时刻,纤纤玉手也已握住剑柄,森寒清风
古剑呛的一声亮锋数寸。
不过也只拔出了数寸,她一看清来人身份,顿时松了口气,微笑道:“聂大
哥,你什么时候学的这般神出鬼没,吓了我一跳。”
聂阳面上带着青色胡渣,脸色甚是苍白,但目光炯炯精神显然大好,他长剑
随随便便的挂在腰上,手中却拿着两根竹签,签上穿着数个紫红枣糕,似是过油
炸过,甜香扑鼻。他微微一笑,将两串枣糕送到云盼情手中,低声道:“我欠了
你不知几顿,今日路上恰好看到这点心有几分新奇,想来你必定在此,就买了些
权当还账一次。”
云盼情看他额上犹有汗水,也不知从哪里赶来,却还想得起欠她的点心零食,
忍不住笑魇如花,一口咬下半块,含糊不清道:“只算一次,另外几顿,可不许
赖帐。”
聂阳抬手揉了揉她的乌发,柔声道:“那是自然,我欠下的,我一笔笔都记
得。”
祁英远远也见到了聂阳,他皱了皱眉,与心中画像模样两相印证,即刻明白
了来人身份,不过他并不是为李萧之仇而来,此刻自然是装做糊涂,抱拳道:
“燕总管,在下还等着你的答复呢。”
燕逐雪看了聂阳一眼,淡淡道:“我拒绝。”
此话一出,祁英面上变色,周围观者也都露出惊讶神情。祁英自降辈分,又
递贴约战,双方均有旁证到场,合乎江湖规矩,如无特殊原因,硬不接战的,通
常便被认定是败了一筹。燕逐雪身负北三堂总管之名,几乎可以算是如意楼的颜
面,竟如此轻巧的拒绝出口,自然令人惊疑。
她似乎不愿多话,却又不得不开口般微蹙柳眉,启唇道:“天道劳师动众来
此,可是为了替李萧报仇雪恨?”
明面上的缘由本就如此,祁英自然不能否认,只好点头道:“不错。”
燕逐雪随即道:“李萧是何人所杀?”
祁英道:“聂阳。”
燕逐雪微微扬眉,双目精光乍现,道:“如意楼不惜大动干戈,不过是为了
庇护楼主同门聂阳,纯属私怨,你借此私怨向我约战,我为何要应你?”她紧接
着玉指一伸,指向聂阳道,“李萧身份并未如阁下般公诸于众,即便所指罪行确
是聂阳所为,也不过是无心冒犯了天道而已。可既然现下你们找上门来,他也总
要给你们一个交代。择日不如撞日,既然祁前辈打算一战解恩仇,不妨就与聂阳
做个较量吧。我与你们做个见证,一战之后,一笔勾销。”
说罢,她竟就此退出小亭,站在坡侧,淡淡道:“聂阳虽为狼魂,却并非如
意楼门人,这一点,还望祁前辈牢记在心。”
云盼情眨了眨眼,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身畔一阵微风,聂阳已闪
身而出,大步走向坡顶亭中,朗声道:“影狼聂阳在此,李萧之事本就是有人栽
赃嫁祸,今日一战之后,不论在下胜败死活,还盼祁前辈再加调查,还我一个清
白。”
董凡面色一沉,转眼唇角浮现一丝诡笑,端起茶杯悠然抿了一口,低声对一
旁仆役交代了两句,那人微一点头,快步离去。
祁英面色却沉重了许多,他颇为不甘的看了燕逐雪一眼,意有所指的说道:
“聂兄弟,李萧一事我们确实有误会你的可能,早先听闻你已经南行而去,我本
就想索性不再追究,待到详细调查之后再做打算。你今日出头应战,算是要将清
白赌在我手中这口刀上么?这也未免太过冲动,你就是为了旁人,也要想想旁人
值不值得你如此。”
他话中所说的旁人,明里指的是如意楼,暗含之意,却是问他值不值得为了
洗翎园这种势力现身涉险。他暗示的非常明白,若是聂阳不插手此事,作为交换,
他就会再把李萧之死详细调查,真相大白之前不再追究。
聂阳却像全然不懂一样,拱手道:“如意楼念在故人之谊,几次三番出手相
助,此时在下但凡有丁点廉耻之心,也不能袖手旁观,只为一己安危着想。”这
话避重就轻,轻轻巧巧地便将这一战定性,与洗翎园再无干系。
决斗的对象换作了聂阳,与如意楼的约定自然毫无用处,想要争到空暇的谋
划顿时落空,加上那挑战信交到董凡手上之时起,便等同于与洗翎园彻底决裂,
祁英这彪人马,顿时被卡在一个尴尬无比的境地。
不过几个闪念之间,祁英已定下心神,既然此刻已讨不到原本的便宜,总不
能全盘赔出,便道:“既然聂兄弟执意出手,那也只好如此。”他似乎不愿在燕
逐雪面前尽显武功,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祁某有备而来,聂兄弟却是仓促
出阵,我又虚长不少年岁,难免被人说是以大欺小。不如就由我的关门小徒,向
聂兄弟讨教几招。”
他也不等聂阳答话,话音刚落,就转身走出亭外,把背后空门大大方方的亮
在聂阳面前。旋即一个青衣少年大步迈进小亭,抱刀拱手道,“孔彪讨教,聂少
侠,请。”
聂阳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盯着祁英背影,冷冷道:“自己不敢出手,
便叫门下走狗出来送死么?”
孔彪面上顿时变了颜色,口中喝道:“看刀!”一刀打横斩出,四平八稳,
却并未咄咄逼人,章法有度,以他的年纪,刀式能在此时不露一丝火气,实属难
得。
聂阳左手一抬一翻,准确无比的拍在刀侧,一股阴柔内力透刀而过,借着影
返手法直震孔彪虎口。
当的一声,刀柄险些把握不住,孔彪心中大惊,当下不敢怠慢,抽刀后跃,
舞起一片刀花护住身前。知道对方内功深厚,他也不敢抢攻,打算先守住几招再
做决定。
这想法本来不错,祁英门下刀法本就是蓄而后动,雷霆一击之前,大半都是
守招。可他错的是遇上的是此刻的聂阳。
根本不愿与孔彪多做纠缠,聂阳冷笑一声,一拍剑鞘,长剑龙吟而出,他反
手一抄,身形骤然一矮,一道寒光斜挑孔彪胯下——出手便是百无禁忌的迅影逐
风剑。
本没将这当作生死决战,聂阳一剑刺向阴毒要害,登时惊出孔彪一身冷汗,
刀招一收便全力斩下,出尽了浑身力气要保住胯下要紧之处。
聂阳也不变招,不管不顾的依旧刺出,只不过眼见刀刃即将砍在聂阳手臂之
时,那一剑已刺穿了孔彪的大腿,同时一股雄浑阴劲自剑刃奔流而至,只见孔彪
伤处骤然迸裂一片猩红血花,整个人竟顺着剑锋所指倒飞而出,连刀也脱手飞出,
当啷掉在地上。
一招便将孔彪重伤,祁英眉心紧锁,立时便看出仅靠弟子绝无可能将聂阳击
败,不禁心中生疑。按照此前调查,聂阳武功并非多么出神入化,影狼绝学他至
多只能发挥出三成有余,即便他学了幽冥九转功之后大有进境,也不至于如此突
飞猛进才对。
预估之中,孔彪至少也能接下七八十招,这么看来,聂阳武功比起月余之前
高了六成不止。祁英心中算计,口中仍道:“聂兄弟好俊的功夫。不愧是影狼传
人,在下佩服得很。”
聂阳面带微笑,说出口的却是:“不必假模假样的说些废话,你要出手,就
赶快上来。”
祁英盛名在外,云盼情不免有些担心,悄悄走到师姐身畔,低声道:“师姐,
聂大哥他打得过那大叔么?”
燕逐雪轻轻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我不知道。但有我在,你还担心什么。”
云盼情笑着靠在师姐身上,撒娇般道:“师姐最好了。我以后再也不气师姐
夫了。”
燕逐雪微微一笑,搂住她娇小的身子,抬头看向亭中,不再说话。
那小亭并不适合大开大合的刀法施展,由此可见,祁英这场决斗本就并非诚
心,多半就是刻意求败而来。现在对手换了聂阳,他自然不可能再让这种便宜出
去,站定在亭外草坡,他缓缓将刀扬起,沉声道:“影返幻踪,迅影逐风。久仰
影狼功夫奇诡无双,无缘得见,聂兄弟,请赐教。”
最后一字出口,祁英周身富家之气霎时尽去,犹如宝刀出鞘,杀气大盛恍若
有形。燕逐雪远远看到,登时眉心微蹙,右手缓缓扶到了腰间剑柄之上。
聂阳也察觉到祁英武功绝对不可小觑,当下缓缓踱至亭外,双目牢牢锁住寒
气逼人的刀刃,剑尖斜指地面,不敢冒进。
祁英眼帘半垂,讥诮道:“怎么,不敢出手么?”
聂阳微微一笑,道:“您是前辈,自然要礼让三分。”话虽如此,他心中却
知,若是能找到祁英半分破绽,他早已出手。
这人虽然看似大大咧咧扬刀而立,却甫一站定,就将浑身的空门尽数笼罩在
扬起的刀锋之后,高举的刀尖稳若磐石,不论从什么方位进击,都势必要正面挑
战那成名已久的破荒一刀。
“好,那就莫怪我以大欺小了。”祁英好字出口,双足一错,身形骤然欺近,
紧跟着口中说出十个字,却一连斩出了二十四刀!当真如泼风密雨,令人眼花缭
乱!
聂阳早已从如意楼的情报中了解此人刀法,又在埋伏吴延时远远观望到了他
出手一击,两相印证,自然会留下这刀法沉渊待动蓄而后击的印象,成名以来大
小数十战,亦皆如此。
哪知道此刻出手,竟是这种迅疾凌厉的快刀!
聂阳应变已是极快,第一刀横斩肩头之时,他便已运足真气,施展狼影幻踪,
靠着步法奇诡堪堪拉开数寸。不料那一刀招式用老仍有后力,生生暴涨数寸刀气,
留给他左肩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
当下惊出聂阳一身冷汗,不敢再冒险闪避,转而挥剑格挡,勉力接下其后二
十三刀,金铁交击之声密如坠珠,连祁英那句话音也掩的小了。
“好快的刀!”聂阳出言赞道,寻的空隙一剑反撩对方腋下,总算是攻出一
招。
“还差得远!”祁英沉声喝道,也不去理会聂阳剑路,飞身一刀直劈向他颈
侧,后发先至,攻其必救。
聂阳回剑一挡,顺势错步拧身,剑锋贯足至阴内力,逼出数寸蛇信般的剑芒,
一剑凌空点向祁英眉心。
祁英叫了声好,刀上加力,依旧不管不顾,凌厉刀气直取聂阳腰间。
这次二人速度不相上下,均在半途不得不变招移位,紧接着又是一招互攻而
出,依旧是只问对方性命,不顾自身安宁。
霎时间,两人就已如此闪电般交手三十余招,比起初动手时那一串叮当之声
大作,此刻无声无息反而倍加凶险。只要哪一招不能快到逼迫对方腾挪变化,便
要血溅当场。
但同样这般互击之下,武功的少许不足反而能得到弥补,只要一招出手能叫
对方即使得手也会血溅五步,最后便是打平收场,变招再来。因此聂阳的迅影逐
风剑明明招招都慢了那么一星半点,却依旧能坚持不落下风。
百招一过,祁英骤然收刀,凶险至极的顺势用刀柄磕开聂阳剑锋,旋身后退
数步,朗声道:“你这小子,奇经八脉受着如此重伤,还来与我比试,是瞧不起
祁某么?”
看来这人功力果然深厚,仅靠剑芒刀气交错之间的百余回合,便察觉到聂阳
阳维脉已受重创。
聂阳平下胸中气血激荡,笑道:“那可是你误会了,我这不是什么重伤。不
过是自断一脉而已。”
祁英愣了一愣,旋即恍然大悟,面带微憾,摇头道:“难怪你年纪轻轻,竟
会有如此精纯阴寒的内力。能下如此狠心,祁某佩服。”
聂阳笑道:“你若诚信佩服,不妨便就此认输,回去好好调查,也好尽快还
我个清白。”
祁英微微一笑,道:“在下本就是向燕总管邀约一场切磋,并无心与你做什
么生死大战。”他话锋一转,双目渐露兴奋之色,“不过此刻,我却真的想要领
教领教你的功夫。近年江湖中的后起之秀,祁某错过太多,今日这机会,可不会
再放过了。聂兄弟,你最好不要再如刚才般托大留手,否则,莫怪在下言之不预。”
说罢,他的刀缓缓垂到身侧,整个人全然不同刚才的紧绷蓄势,而是变得无
比放松,一眼望去,周身尽是破绽,可偏偏让人不知如何下手。
他垂刀在手,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聂阳依旧盯着他的刀尖,眉心紧锁,竟跟着向后退了一步。
祁英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接着又是一步踏上。
聂阳迟疑一霎,脚下一变,斜斜掠开数尺,滑到了祁英无刀一侧,方觉压力
稍减。
云盼情看出情形不对,侧目望向师姐,才发现燕逐雪已将长剑拔出握在手中,
目不转睛的看向场内,也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怎么,到了这般绝佳方位,你也不愿贸然出手么?”祁英并未转身正对聂
阳,而是就那么侧身说到,寒光闪闪的刀锋,依旧垂在他的右侧。
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聂阳心中闪过了无数招式,却都被一一否定,迅影逐
风剑的精妙杀招他尚未练成,已练成的招数均无信心能一举破去祁英蓄足功力的
破荒一刀,可若是等对方出手,伺机反击,却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既然对
方练的就是后发制人的刀法,定力必然极为了得。
他心中大抵能够猜到这破荒一刀的路数,天下武功练到极处,皆是返朴归真
天人合一,不论是薛怜的那一招月光,还是燕逐雪凌厉无双的浑然一剑,都不外
如是。可恰恰是这样的一招,最让人无可奈何。
能如顾不可那样以至繁至奇转而压制至极至简招数的高手,并不多见。
但一想到顾不可,聂阳反而有了决定。不论这刀法强横到何等程度,也总归
躲不过要一较高下,既然迅影疾风剑没有适合出手的招式,他也不是只会这一路
剑法。
聂家剑法在江湖中并不算什么了不起的武功,但至少还有一招,算得上名声
在外。而这一招,也恰恰是他最为熟练的一招。
念头已定,聂阳周身寒气大盛,纯阴内力急聚剑尖,他一声低喝,飞身出手。
浮生若尘!
剑芒自斜挑剑尖瞬间爆开,化为铺天盖地的闪烁虚影,星星点点恍若夏夜银
河,转眼间,祁英高大的身影就被这剑光的洪流彻底笼罩,甚至连他的面目也闪
烁至模糊难辨。
“好剑法!”祁英一生暴喝,手中刀锋凝着万钧之力斩向地面,泥土纷飞中,
借着这一击之力施展轻功平平滑出数尺,避开那令人目不暇接的遮天剑光。
这一下躲的固然巧妙,聂阳的浮生若尘却如影随形接踵而至,至阴内功催动
下,后招源源不绝卷起数百股阴寒剑气,从四面八方逼向祁英各处要穴。
这并不是纯粹的速度,单纯的速度并不能化出如此繁多的虚招,创出这招的
人,不知凝练了多少心血,才将手腕那近乎极限的灵活完美的结合在撩、刺这两
种剑法中最为单纯的路数之上,成就了这一式以无数至简合为一片繁复的奇诡剑
招。
随着聂阳内力的本质变化,这一招终于在他手上发挥出了超乎寻常的威力。
嗤嗤嗤一阵连声轻响,祁英退后不及,四肢多处被激荡剑气擦过,衣衫开裂
肌肤受创,若不是内力浑厚护体相抗,可就不会仅是数道血痕了事。
先输了一筹,祁英却面露喜色,神情愈发亢奋,手背青筋暴起,一刀斩出!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祁英气势最为凌厉的一刀,为了躲避聂阳
骤然暴起的锋芒而斩向地面,此刻一刀挥出,虽仍气势雄浑霸气十足,却仿佛少
了一些应有的锐气。
刀光一闪,强行劈入纷纷剑影之中。
聂阳目光闪动,霎时间断定这一刀并不似白继羽的魔刀一招便封住了他所有
变化,反而留下无数余地,顿时清啸一声,不退反进,使出了浮生若尘的最后一
个变化。漫天剑光同时消失不见,散开在数尺方圆的星点剑芒骤然凝聚一处,直
取千百虚招中试探出的腹侧破绽。
这一剑裹挟此前千百虚招之威,靠着手腕那近乎不可思议的扭转牵引发出,
速度在这一个变化之中暴涨数倍。
可这一剑却并没刺中祁英的人。他刺中的,是祁英的刀。
祁英到了退无可退之时发出的那一刀,竟也是虚招!就在聂阳的剑招变化的
同时,他的刀近乎未卜先知的回转封住了此前露出的唯一破绽。
料敌先机,后发制人,只因这简单八字,聂阳的剑便主动送向了祁英的刀。
浮生若尘已经再没有其他的变化,这一招的力道已足,招式已老,而他也清
楚,这一招被祁英强行接下之后,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破荒刀。
当!清脆一声响起,祁英浑身一震,顺势侧身旋刀,卸去了大半阴柔剑气,
随即一声低喝,刀锋化作一道裂天惊虹,斜斩聂阳肩头。
这一刀看似平平无奇,蕴含劲力却至少有三重之多,若是尽数逼发出来,定
然不负破荒一刀之名。
这一瞬间,聂阳的心头一片空白。
浮生若尘明明已经发挥到了极致,为何……为何好像还是少了些什么?创下
这一招的聂家前辈,为何竟没想着这一招的最后一个变化如被接下要该如何应对?
电光火石闪过的种种念头反而造就了他一时间的灵台空明。
而也就在这时,本已到了穷途末路的浮生若尘,竟又再度起了变化。
随着他骤然变化的运力之法,凝聚在一处的剑气又随着剑尖极为快速的颤动
散开,少了这股力道裹挟,解脱而出的剑锋靠着灵活近乎无骨的手腕转动化刺为
斩,从绝无可能的角度直取祁英肋下!
这一剑全然不合常理,也绝非常人能施展得出,一个变化之后,原本的死局
顺势豁然开朗,不逊于出手之时的后招顷刻便有了百般可能,当真是如梦似幻的
奇诡招式。
刀锋切骨,剑刃破腹,两人同时一声痛哼,互交一掌借力震开身形。聂阳肩
头中刀,又是一道血淋林的伤口,祁英肋侧中剑,斜斜拖至胸前,若不是应变奇
速,便是开膛破肚。
“聂兄弟好神妙的剑法。祁某果然是老了……”祁英显然没有料到浮生若尘
之后新生而出的变化,神情颇为沮丧,点住伤口周围穴道,缓缓道,“今日一战,
就算在下败了一招。我回去后,必当重新调查李萧之死,也算还聂兄弟一个清白。”
聂阳捂着肩头伤处,讥诮道:“仅凭这一战,你就可以说我是清白的么?那
你们天道,还真是些莫名其妙之辈。”
祁英面露微笑,道:“仅凭这一战自然不能。但凭刚才那一招浮生若尘,便
已足够。”
聂阳心中一动,挑眉扬声道:“此话怎讲?”
祁英肃容道:“李萧的尸首我仔细看了三个时辰。他是在全无反抗能力的情
况下中招而死,今日一搏,聂兄弟显然是将浮生若尘当作了留底绝招,那么,你
为何会用这招去杀一个无法反抗之人呢?此为其一。而另一点,则是聂兄弟的浮
生若尘,绝不是杀掉李萧的那一招剑法。并非在下刻意贬低,李萧身上的伤口每
一处受创十分均匀,剑气入体却极为凝练,无一分浪费,刚好足以致命,这一手
收放自如的本事,从方才来看,是聂兄弟你使不出来的。行凶之人对这一招浮生
若尘的掌握,远在你之上。今日出手的若是那人,我绝不敢托大硬接。”
聂阳面色愈发凝重,心中疑窦丛生,勉强维持着神情平静,拱手道:“既然
如此,那就有劳了。晚辈先行谢过。”他遣词用字虽然恭敬,语气却没有半分敬
意,显然并不相信祁英所说。
祁英那一剑躲避的万分凶险,可留下的伤口却并不碍事,他随手一抹擦掉了
殷红血迹,略带恼恨的看了一眼远远站定八风不动的燕逐雪,侧目望了一眼悠然
自得的董凡,鼻中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大手一挥,道:“走。”
这班人都跟着动了起来,每一个人却都注视着董凡身边众人的一举一动,提
防着这个不懂武功却极为危险的地头蛇。既然已经半明半暗的撕破了脸,不小心
一些,怕是连怎么死的都未必清楚。
他们怕的并不是董凡一手培养的死士,而是另一个不懂武功却极度危险的人
物,龙十九。另外因为不属同支,对那叛进董凡麾下的白继羽,他们也不明内情
多有忌惮。
董凡并未发难,好似真的只是想来观战,见到祁英要走,还起身满面堆笑道
:“祁兄,您今日辛苦,小弟今晚给您备下酒席,权作这精彩一战的旁观谢礼,
还望拨冗光临。”
祁英哈哈一笑,道:“既有美酒,可有美人?”
董凡双目微眯,笑道:“有了美酒,怎会没有美人。洗翎园翎字辈那几名魁
首,今夜听凭祁兄挑选。”
祁英目光冷电般在他面上一扫,大笑道:“好,祁某必定不负大老板美意。
如无旁事,恕在下先走一步了。”
董凡有模有样的伸出肥短双手抱拳一礼,道:“今夜再会。”
祁英不再看他,大步走出,也不理会林中是否有人埋伏,径直走入,其余弟
子抬着受伤孔彪,鱼贯尾随而去。
“聂公子好俊的剑法,想来那一剑就是闻名江湖的浮生若尘吧。”董凡转向
聂阳这边,面上笑容更加宽厚和蔼,直如一个敦厚的长辈正在对自家亲眷殷切关
照。
自从猜到董浩然极大可能尚在人间之后,聂阳就对董凡的谋划全无头绪,只
能隐约猜测一切都多半是为了董家的利益。知道他说的为主人报仇一事是彻头彻
尾的谎言,聂阳对他也毫无保留的流露出厌恶之情,随口道:“不错,那便是聂
家剑法的绝招。浮生若尘。”
董凡面带微笑,悠然道:“可能是小人不懂武功孤陋寡闻,如果说错什么,
聂公子千万不要怪罪。我曾用重金打探聂家剑法的这招绝技,怎么就从没听说过
还有最后那一次匪夷所思的的变化呢?”
聂阳心中也是毫无头绪,自然无从回答,他正努力从零乱的思绪中寻找方才
本能变招时的依据,便只道:“剑术本就不能太过拘泥招数,既然我使了出来,
自然表示那一招本就该有这样的变化……”
话说至此,突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一套并非剑法的武功开始在眼前走马灯
般的呈现不停。
点、戳、旋、挑,一把寻常的折扇并拢而成的短棍,依靠着手腕灵活至极的
变化,轻巧的格挡开迅捷凌厉的剑招。
那正是邢碎影此前在殷亭晓绝命之处化解他浮生若尘时的精妙招数,而那一
串精妙的变化,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中,方才浮生若尘穷途末路之时,本能使出
的,竟然是脱胎自那些招数中的灵犀一击。
换句话说,没有那时与邢碎影的全力一战,就不会有今日这威力无穷的绝杀
后招。
一直以来不愿承认的事实终于在心底得到了确定,聂阳紧紧握住了手里的剑
柄,冷汗顷刻浸湿了掌心的缠布。
李萧的确是邢碎影杀的,聂家剑法中的浮生若尘,邢碎影用的远比聂阳还要
熟练!
这……这怎么可能?决计不愿承认这荒谬的念头,聂阳缓缓收剑回鞘,额上
却还是忍不住出了一层细汗。
董凡看他面色微变,远不如方才镇定,心中也暗觉诧异,恭敬道:“聂公子
天赋奇才,能于此等生死决战中顿悟妙招,小人纵然不懂武功,也深感钦佩。”
聂阳垂目沉吟,突然抬头,双目一亮道:“董大老板,有些事想必你应该知
道的比我更早吧?”
董凡不禁一怔,笑道:“聂公子此话怎讲?”
聂阳也不再顾忌还有旁人在场,沉声道:“夏浩没死,你也不必再装糊涂了。
他既然没死,那当日伪装用的尸身之上,那似是而非的浮生若尘,是谁使出来的?
使出的那个人,又是谁教的?”
董凡肥肥胖胖的脸上并未浮现出任何惊讶,反而笑着抬手拍了拍巴掌,缓缓
道:“大老板爱女心切,做得太过明显,早知只能瞒下这么短的时日,当初也不
必那么早便叫四爷解脱了。”这话等于承认了董浩然尚在人间,他微一停顿,继
而道,“小人不知道聂公子究竟在作何猜想,小人只知道,大老板功夫差的很,
这招浮生若尘只是从邢碎影那里偷学而来,你使出的这一招变化,大老板决计不
会。”
聂阳面色有些灰败,他喃喃道:“我知道……我知道。他自然是不会的,因
为这后招,普天之下,仅有他一个人会。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聂家剑法之中仅有这一招浮生若尘鹤立鸡群,本就令聂阳心生疑惑,此刻顿
悟出威力更加惊人的绝杀后招,心中不禁不觉喜悦,反而满腹苦涩无从宣泄,直
想冲到树下弯腰呕吐。
只因他猜测出的事实,实在太过难以接受。可是,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
姑姑甘心赴死,邢碎影为何会懂得那招浮生若尘。很多原本苦思不得的事情,也
浮现出了背后更深处的原因。
这招剑法,根本不是聂家所有。
这招剑法真正的主人,恐怕是被南宫家主击败后苦心钻研力求雪耻的烟雨剑
赢北周!
一道清晰的脉络,终于浮现在聂阳心头。
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想最恶劣的猜测,尽可能的在心底维护着聂家先辈的名誉。
但唯一的可能,就是赢北周不知何故死在了聂家,创下的绝招为聂家所取,大概
是心中有愧,聂家将赢隋托于世交仇家代为养育。而长大后的赢隋,机缘巧合知
道了事情始末,心中恨意滋生,开始着手复仇……
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有了合理的缘由,聂阳心中苦苦思索,却始终寻不到
另外一处难解疑惑。邢碎影提起过手刃了他的亲生父亲,却又为他的生母报了血
仇,那……那自己的父母和这招剑法又有什么关系?为何会牵扯进来?
他的亲生父母究竟是谁,他并非全不关心,也曾旁敲侧击询问过可能知道的
人,只不过聂清漪对此守口如瓶,他人自然也提供不出什么有意义的线索,之后
忙于报仇,养父对他也十分疼爱,对此也便渐渐看的淡了。
可不知道为何,现在想到了此处关键,反而越发觉得,那一直隐于云雾之中
的生身父母,反而一定与邢碎影有着极大干系,说不准,也和聂家有着千丝万缕
的练习。
赢隋是赢北周遗孤,那……自己是不是也可能是某个和聂家相关之人的遗留
血脉呢?一时间,苦心压抑多年的血缘疑窦尽数涌上心头,心中缭绕不断,尽是
一双模糊的身影,远远地凝望着他。
董凡笑吟吟的看着聂阳面色变幻不断,看了片刻,身畔一人匆匆过来附耳说
了些什么,他才收敛笑意,躬身道:“聂公子,小人园中尚有俗务待办,如无要
事,也先就此别过。”
聂阳心神激荡,沉思不语。董凡微微一笑,抬手一挥,身畔数十仆役立刻熙
熙攘攘动作起来,转眼间便将周围杂物清理干净,他远远对燕逐雪躬身行了一礼,
接着面带微笑上了软轿,扬长而去。
云盼情心中仍记着上次吃的暗亏,不禁低声道:“师姐,那胖子好生可恶,
我去教训他一下成么?”
燕逐雪微微摇了摇头,道:“他也是有备而来,只不过事情并非如他所料,
便按兵不动而已。今日本就是为了挫挫祁英多日养下的锐气,此功已成,不宜再
惹事非。”
云盼情奇道:“师姐,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性子啊?”
燕逐雪浅浅一笑,淡淡道:“以前,也没有这么多人的生死在我肩上。”
云盼情看了师姐一眼,心中似懂非懂,最后,视线还是颇有不甘的落在了董
凡轿上。
“你要是心里气不过,就试试吧,有我在,总不会叫你吃了亏。”燕逐雪无
奈的摸了摸师妹发顶,黑亮双瞳紧接着锁住了周遭目力所及之内的所有变化。
云盼情有师姐在旁,自然也少了许多顾忌,皓腕微抬,一把柳叶飞刀无声无
息的射了出去,直飞向那顶软轿后侧一名轿夫的膝弯。
轿夫受个小伤,让那胖子跌个跟头,便是足以令她满意的小小报复。
这飞刀虽未激起破风之声,去速却也不慢,那轿夫根本无力躲避,柳叶飞刀
正中膝后。哪知道那轿夫一个踉跄,竟并未摔倒,而是就那么带着那柄飞刀硬生
生迈开步子,继续走着,直到走出几步,旁边一人快步过来替下,他才退到一边,
反手将飞刀拔出,回头木然的看了云盼情一眼,一瘸一拐的随着人群走开。
“这……这人不觉得痛么?”她特意瞄准了那人膝骨关节,虽有留手,却也
足够让他伤筋断脉,至少休养月余才能如常走动。
燕逐雪淡淡道:“这便是董凡的手段了。他手下不仅有随时可以舍生忘死的
死士,也有这种浑然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死人。”
“死人?”云盼情大惑不解,惊问道。
“不错。那些人心中已只有董凡的命令,心智茫然甚至不如幼童。虽然他们
没什么武功,但只要董凡下令,他们能令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也难以全身而退。”
燕逐雪看着那群人的背影,眼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之色,“这些死士和死人,加上
洗翎园那些好看的要人命的孔雀,便是董大老板的根基所在了。”
所以,即便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如意楼也绝不会和这样的人联手。
聂阳费了一番功夫,才算是压下了心中纷乱思绪,走到了燕逐雪身前,拱手
道:“燕总管,幸不辱命。”
燕逐雪微微颔首,道:“辛苦你了。”
云盼情凑上前去,掏出一块手帕帮他扎上肩头伤口,双目隐约露出一丝不悦,
聂阳平伸胳膊方便她动手包扎,向着燕逐雪道:“我也没想到,最后竟结束得如
此平静。董凡明明是有备而来,也分明看出了你宁愿避而不战也不想和他联手合
作,偏偏到最后也没有任何动作。他不像是如此缺乏应变的人,真是诡异的很。”
聂阳以个人之名接下这场决斗,等同于替如意楼维持了原本立场,既让天道
无法专心对付董家势力,也不至于叫董凡轻轻松松的渔翁得利。
由洗翎园的所作所为来看,若非和天道之间恩怨纠葛一时无法厘清,燕逐雪
到宁愿先与祁英合作挑了这家藏污纳垢的妓馆。祁英这次约战,恐怕也存了同样
的念头,试图一战暂时划清双方界限,好得到出力余裕。
只可惜……不能遂他所愿了。
云盼情叹了口气,道:“我始终也不明白,为何江湖上这些人就不能平平和
和的坐下来谈谈,非要拼个你死我亡。比起这样,我宁愿那大叔还像前几天一样
安静的蹲在洗翎园里喝酒作乐。”
燕逐雪道:“他那样按兵不动,反而是最令董凡头疼的……”她话未说完,
目光骤然一动,似是想到了什么,突兀道,“不好!董凡刚才是在拖延时间!”
话音未落,她秀足一点,白影飘飘飞身冲向林中。其余部属虽不明所以,仍提气
拔足跟去。
云盼情眉心紧锁,一边跟着聂阳往那边追去,一边疑惑道:“师姐怎么了?
她想起什么了?”
聂阳奔出不远,便想到了另一可能,面色一变沉声道:“是咱们疏忽大意了。
只想着董凡不敢直接开罪整个天道,却忘了这等荒僻地方,嫁祸栽赃岂不是再容
易不过?”
“你是说……祁英?”
“不错,”聂阳也运足内力,飞快的追进林中,口中继续道,“不论他原本
埋伏下的人马意欲何为,至少现在,只要他杀掉祁英那十几人,回去随便宣扬一
下,便成了如意楼的黑锅,而天道为此再派来的高手,可就绝不会再以洗翎园为
目的。到时,他就真的可以坐收渔利了。”
他们没有料错。董凡真的向祁英下手了。
破荒刀手下的那十几人,连尸体也未曾留下,只剩下黄土地上一大片触目惊
心的鲜血,渗成暗红色的泥泞。也许,是董凡动用了逆鳞那样容易留下线索的暗
器,才不得不将尸体带走。
唯一留下的尸身,是祁英。
他的刀依旧竖在胸前,只不过,再也无法挥出那威力惊人的一刀。
他的头被割去,只剩下无头的尸体立在树边,巍然不动。
燕逐雪就站在他的尸体边,静静的看着他脖子上的刀口。他身上没有其他伤
痕,要命的,就只是这齐颈一刀。
聂阳看着这伤口,想到了那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刀法,苦笑道:“我还道他是
为了卧底才出手杀死自己的同僚,现下看来,他似乎真的打算投在董凡门下。拎
着这副头颅,说是薛师姐所为,怕是也没有几人不信。”
他眼前似乎已能描绘出不久前这里血战的场景。
握着乌黑刀柄的白继羽静静的站在树下,以充沛的精神面对大耗真元的祁英。
接着,便是那套充满死亡气息的天地人魔如意连环八式。
灰暗的刀光一闪,祁英的生命,就此结束。
孔雀郡中又一波腥风血雨,也将就此开始……
乳硬助性 第六十六章
(一)
燕逐雪微微蹙眉,也不说话,径自起身而去。
云盼情讶然道:“师姐……她这是答应了么?”
慕容极伸头望了一眼,道:“这倒不是。不过是出恭而已。”
“……”
“你那是什么表情?美女就不上茅房了?”
(二)
慕容极点了点头,道:“聂家的家事,他们无心过问太多,聂清漪的性命,
可就算是杜家家事了。正如聂兄之事,薛怜一得托付,便立刻抛下手中要事全力
赶来一样。杜远冉前辈遗孀之死,你自然知道会惊动哪些人。”
云盼情沉吟道:“想必便是杜夫人生前的那些情夫了吧。这么看,他们还真
是有情有义啊。”
“呃……你没考虑过去江湖八卦周刊混个一官半职么?”
(三)
云盼情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那群老怪物可是说好了不再插手江湖中事
了,你看我师父师伯,不也……”她活说到这儿,自己也不禁摇了摇头。对于那
群人,能做到的无非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已。她师伯谢清风不问杂事多年,
这次一帮好手跑去清风烟雨楼的地界,不也被收拾的个个断臂了么。
咦……断臂?
怎么觉得……师伯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四)
聂阳平下胸中气血激荡,笑道:“那可是你误会了,我这不是什么重伤。不
过是自断一脉而已。”
祁英愣了一愣,旋即惊道:“你自断了心脉?”
“你当现在这决斗是人鬼情未了么?”
(五)
这短短的一会儿功夫,聂阳心中闪过了无数招式,却都被一一否定,迅影逐
风剑的精妙杀招他尚未练成,已练成的招数均无信心能一举破去祁英蓄足功力的
破荒一刀,可若是等对方出手,伺机反击,却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既然对
方练的就是后发制人的刀法,定力必然极为了得。
可就这样等着,对方也不会先出手……
于是,聂阳转身走了。
(六)
聂阳心中也是毫无头绪,自然无从回答,他正努力从零乱的思绪中寻找方才
本能变招时的依据,便只道:“剑术本就不能太过拘泥招数,既然我使了出来,
自然表示那一招本就该有这样的变化……”
话说至此,突然脑海之中灵光一闪,一套并非剑法的武功开始在眼前走马灯
般的呈现不停。伴着一个响亮的女声:“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原地
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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